第三百四十六章：向王子报告

　　与艾格兰缇娜的茶会结束以后，我再度回到了每天都前往图书馆的幸福生活。这么幸福的时光，只会再持续两周左右。在回去举行奉献仪式之前，我要火力全开，一本接一本地不停看书。
　　「喂。」隐约之间我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叫人的声音。我一边心想著在图书馆应该要保持安静才对，一边继续翻页。
　　「喂，艾伦菲斯特的小不点。」
　　「罗洁梅茵大人，亚纳索塔琼斯王子驾到！」
　　莉瑟蕾塔神色慌张地伸出手来，从旁边阖上我正在看的书籍，我才回神抬起头来。原来从刚才开始一直很吵的人，就是亚纳索塔琼斯。戴肯弗尔格的蓝斯特劳德说过，领主候补生与王族基本上都是命令自己的近侍来图书馆借阅所需书籍，不会亲自来图书馆。既然如此，为什么此刻亚纳索塔琼斯会出现在图书馆里呢？难不成他也喜欢图书馆这个空间，所以是特意过来的？
　　……我内心对王子的好感度稍微增加了呢。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如果需要找书，可以去请教索兰芝老师，她会马上为您找来喔。若是二楼的书籍与资料，休华兹与怀斯也非常清楚。」
　　我对著王子露出了比平常要灿烂三成的社交笑容，为他介绍图书馆。亚纳索塔琼斯听了，却老大不高兴地板起脸。
　　「你还问我有什么事？你与艾格兰缇娜的茶会明明三天前就结束了，为何迟迟没来向我报告？你总不会要告诉我，是会面邀请函不知去向吧？」
　　什么嘛……原来亚纳索塔琼斯不是爱书的王子啊。真可惜。
　　才刚上升的好感度一口气往下降。我失望地叹一口气。会面邀请函不知去向，是大家一般常用的藉口，意思是「我非常确定自己写好了，但似乎是文官怠忽职守……」。就和大人物做错事时，都辩解说「一切都是秘书做的」差不多。
　　那双充满不耐的灰色眼珠狠瞪著我。我眨了几下眼睛后，把头一歪。
　　「我不是向您发誓过，绝对不会主动接近您吗？因为不能违背向王族立下的誓言，我才一直安守本分地等著您的召见。」
　　……这只是场面话。其实是因为如果我主动联络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旁人可能会大嚼舌根，所以我才用誓言当盾牌，决定在接到召见之前都先别管。
　　「但你明明看书看得太过专注，连我开口叫你也没听见吧？」
　　亚纳索塔琼斯哼了一声，但我装傻挤出笑容，说道：「如今有了机会向您报告，那我也放心了。」先前与亚纳索塔琼斯谈话时，由于屏退了其他人，所以没有半个近侍知道，我必须向王子报告与艾格兰缇娜举办茶会时的情形。因为这个缘故，此刻所有人都面色惨白。
　　「那我现在召见，即刻向我报告。」
　　「但要带去拜访的点心都没有准备好……」
　　我内心十分希望可以改期，但亚纳索塔琼斯显然急于知道结果。「无妨，动作快。」他说完便挥开黑色披风，转身向阅览室的出口走去。
　　我从椅子下来，伸手拿起桌上的书。如果向亚纳索塔琼斯报告花了不少时间，可能没办法再回图书馆，离开之前最好先办理借书手续。
　　「我要借这本……」
　　「罗洁梅茵大人，这件事我来代劳吧。阅览席的钥匙也由我帮您归还，请您先去向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报告。」
　　莉瑟蕾塔立即抽走我手上的书，黎希达也催促道：「大小姐，快走吧。」就这么被迫与书本分开的我，依依不舍地离开图书馆。
　　……唉，真是失策。
　　我带著黎希达、哈特姆特、柯尼留斯与莱欧诺蕾，走在亚纳索塔琼斯身后。结果现在变成了接到王子的召见后，还要佯装若无其事地跟在他的身后移动。这阵子空堂时间变多的学生慢慢增加了，跟在王子身后走动的我感觉就很引人注目。
　　……早知道乖乖提出会面请求就好了。我这个笨蛋大笨蛋！
　　我不禁感到沮丧，很想垮下脑袋，但还是努力在人前挺起胸膛，面带笑容，不断迈开双脚。这时亚纳索塔琼斯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好慢！罗洁梅茵，你也太慢了。」
　　「实在非常抱歉。请您别在意我，先一步回去吧。」
　　我走得慢也是正常的，毕竟体格与亚纳索塔琼斯差了一大截。我已经很努力跟上他的脚步，都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再硬撑下去，很可能会丑态毕露。虽然身体应该是变健康了，但我目前依然是仰赖魔导具，自己还没练好体力。
　　……再照这样的速度走下去，我在抵达前就会先晕倒了！
　　最近除了往来图书馆以外，从没去过其他地方，似乎完全没有增加到体力。仔细回想起来，最近也没做收音机体操。斐迪南要是知道了，可能会把我骂到臭头。
　　……不过，算啦。反正会惹神官长生气的事情已经有一大堆了，再多一个应该也没太大差别吧？
　　我一边想著这些事情，一边也卖力移动双脚。然而，就连掩饰也开始感到痛苦，我的呼吸变得非常急促。身体好重。
　　「大小姐，恕我失礼了。」
　　「……黎希达。」
　　黎希达只是请示了一声，随即把我抱起来。我不由得喘口大气，无力地靠在黎希达身上，但下个瞬间，感受到了亚纳索塔琼斯的视线后，我稍微直起身子。只见他停下脚步，用狐疑的眼神看著我们问：「这是在做什么？」
　　「罗洁梅茵大小姐原本便身体虚弱，没有体力。眼看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好像就要失去意识，还望您能允许我以这种方式带大小姐过去。」
　　「就快要失去意识吗？我先前就听洛飞提起过，原来是真的？」
　　亚纳索塔琼斯双眼睁大，似乎听说过我为了取得思达普，曾在最奥之间里晕倒这件事。话说回来，洛飞也太容易说溜嘴了吧？难不成向王族和排名高的领主候补生提供情报，也是他的职责之一吗？总觉得与我有关的事情，正透过洛飞传进一堆人耳里。
　　「话虽如此，大小姐的身体也已经比以前健康多了，只是还不能太过勉强。」
　　黎希达在抱著我的手臂上使力，显示出她保护我的决心。对此，亚纳索塔琼斯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不耐地瞪著我们。
　　「连这点距离也走不了，那在城堡里头又能移动到哪里去？」
　　「在城堡与贵族院的宿舍里移动时，大小姐都取得了奥伯?艾伦菲斯特的许可，可以骑乘骑兽。但在贵族院内因为并未获准，所以无法使用。」
　　没有王族的许可，就不能在室内骑乘骑兽。
　　「那就这样吧，动作快。」
　　亚纳索塔琼斯叹著气说道，再度飞快地迈开步伐。我也由黎希达抱著移动。发觉自己比起刚才更受到注目，我真想拉起披风盖住头，躲开人们的视线。但一旦真的那么做，只会更加引来侧目，所以绝对不行。
　　「大小姐，您没事吧？您的脸色相当苍白。」
　　黎希达面向著前方继续迈步，一边以接近耳语的小声音量问我。我刚才好像有点硬撑过头了。黎希达抱起我后，一稍微放松下来，就觉得头晕不舒服。
　　「……我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想喝点斐迪南大人好心准备的药水呢。」
　　我平常极少主动表示想要喝药。黎希达先是用力闭起眼睛，然后轻轻叹了一声。
　　「罗洁梅茵大人，这边请。」
　　亚纳索塔琼斯的首席侍从带领我到位置旁，看见我不太好看的脸色后，朝亚纳索塔琼斯投去了带有指责意味的一瞥。看来我的气色真的很糟，连几乎没见过面的人都会皱眉。但亚纳索塔琼斯只是耸一耸肩，挥挥手无视。
　　「罗洁梅茵，让其他人退下。」
　　「不能使用防止窃听的魔导具吗？与艾格兰缇娜大人举办茶会时，她也是这么做的。」
　　现在真不想让带有药水的黎希达离开我身边呢。我这样心想著提议后，却立刻遭到驳回。
　　「不成。见习文官中也有人懂得读唇术，防止窃听用的魔导具没有用。」
　　虽然觉得麻烦，但亚纳索塔琼斯多半比我清楚，周遭有人懂得唇语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而且那种情况下魔导具根本派不上用场吧。想必王族时时都不能松懈警戒，即便面对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也要保有戒心。
　　无可奈何下，我向黎希达讨了药水喝下后，吩咐近侍们离开房间。
　　如今房里只留下亚纳索塔琼斯的近侍，我在招待下喝了口茶，吃了些点心。形式上的客套寒暄结束以后，亚纳索塔琼斯立即进入正题。看来他等著我来报告等很久了。
　　「罗洁梅茵，她有什么回答？毕业仪式时会由谁护送？」
　　「艾格兰缇娜大人说了，她毕业仪式时想拜托亲族来护送。」
　　「这和其他人的答案有什么不一样，你也太没用了。」
　　听了我的回答，亚纳索塔琼斯轻轻摇头，一双灰眸瞪著我说：「你让我等了这么久，结果答案就是这样吗？」但他再怎么瞪，我也生不出其他答案。
　　「没能帮上亚纳索塔琼斯王子的忙，实在非常抱歉。但是，艾格兰缇娜大人说了她谁也无法选择，这件事也是事实。」
　　那么，我就此告退……正想结束对话，亚纳索塔琼斯却微微抬手制止。
　　「慢著，罗洁梅茵。谁也无法选择是什么意思？这意思是艾格兰缇娜并不喜欢我与王兄，而是另有意中人吗？」
　　……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回想了艾格兰缇娜在束手无策下吐露的那些话语，我好想抱头吶喊。和满脑子只想谈恋爱的亚纳索塔琼斯不同，艾格兰缇娜因为过去政变的关系，现在可是非常烦恼。没错，一个大领地的领主候补生还烦恼到了考虑成为青衣巫女，进入神殿。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艾格兰缇娜大人哪敢有心上人呢。这点亚纳索塔琼斯王子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分明已有两位王子向自己求婚，要是还宣称「我有心上人了」，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麻烦。我轻叹口气后，亚纳索塔琼斯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认真。由于容貌俊俏，看来更加恐怖。我倒抽口气，坐直身体。虽然很在意头部的阵阵抽痛，但此刻身处的地点容不得我瘫软放松，气氛当然更不适合。
　　「你知道些什么？艾格兰缇娜对你说了什么吗？」
　　「我想都是亚纳索塔琼斯王子已经知道的事情……」
　　「知不知道由我来判断，说。」
　　这也许就是上位者特有的威严吧。被他不容分说一定要遵从的气势逼迫下，我开始说明。除了艾格兰缇娜想进入神殿以外，其他事情应该都能说吧。
　　「艾格兰缇娜大人原先是公主，亲人也在政变中亡故吧？」
　　「嗯，没错。」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说自己两边都不想选。如果有国王或者奥伯?库拉森博克的命令，她会遵从，但她自己谁也无法选择。艾格兰缇娜大人并不想让自己成为权力斗争的源头，这件事情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亚纳索塔琼斯的反应，却见他一脸惊诧。
　　「艾格兰缇娜想回到王族的身分吧？至少我是如此听说……」
　　亚纳索塔琼斯说出了令我感到意外的话。我也惊讶地眨眨眼睛。
　　「但我听说，是艾格兰缇娜大人的外祖父因为收养了她，导致她失去王族的身分后，一直对此感到后悔，才想让她重新变回王族。」
　　我说完，亚纳索塔琼斯咕哝说著：「原来是上一辈吗……」然后缓缓吐出大气。
　　「……那么，艾格兰缇娜自己并不想成为王族吗？」
　　「就我听到的，艾格兰缇娜大人希望能过著和平安稳的生活。」
　　可能因为贵族说话总是拐弯抹角，也可能因为总是像这样透过他人询问对方的想法，所以就连只见过两次面的我都知道的事情，彼此却不知道。艾格兰缇娜与亚纳索塔琼斯的认知明显有很大的落差。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接下来是我的自言自语，希望您能当作是小孩子在胡言乱语，听过就忘了吧。我认为在讨论要由谁护送之前，您与艾格兰缇娜大人应该先当面好好谈话，别再透过他人，了解彼此想要的是什么吧？在我看来，两位完全不了解彼此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渴望得到什么。」
　　「你说不了解是什么意思？」
　　亚纳索塔琼斯不高兴地绷著脸，但看了现在的情况以后，如果他还觉得两人心意相通，那才奇怪吧。
　　「艾格兰缇娜大人说了，两位王子会向她求婚，都是为了接近王座。」
　　「不对！我是因为对艾格兰缇娜……」
　　「接下来的话请别对我，直接对艾格兰缇娜大人说吧。」
　　现在身体这么不舒服，我一点也不想听谁对谁的爱意有多浓烈，只想早点回去。
　　「我想亚纳索塔琼斯王子的心意已经被权力斗争这堵高墙挡住，对方才不认为您是发自真心。您要不要先踏出第一步，试著亲口询问艾格兰缇娜大人的心愿呢？」
　　不管说什么，都以为自己是为了接近王位──这个事实似乎让亚纳索塔琼斯深受打击，他明显垂头丧气。看他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开口说：「既然两人的想法相差这么多，为了艾格兰缇娜大人的幸福著想，您是不是该果断放弃呢？」
　　「艾格兰缇娜大人正在想办法远离权力斗争，避免与王族结婚。她还说过，若能成为奥伯?库拉森博克就好了。但成为奥伯以后，真的就能不必与王族结婚吗？」
　　「……至少可以不用嫁人。虽然女性成为奥伯的例子不多，但若真的成为奥伯，届时就需要招赘。」
　　他说即便是已经订下婚约的男女，一旦继承人死亡，临时需要改由女性继承奥伯时，通常都要解除婚约。因为结婚的对象，必须要是能够入赘的男性领主候补生。
　　反过来说，原先预计成为奥伯的女性一旦有了能成为继承人的弟弟，也会取消婚约。像乔琪娜与齐尔维斯特就是这样的例子。
　　「虽然不知道您会优先看重艾格兰缇娜大人的想法，还是优先看重王位，还是另有我想不到的妙计，但今后必须作出选择，并为之努力的人都是亚纳索塔琼斯王子。」
　　我对王族的内情并不清楚，所以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做才能坐上王位，现在要果断抽身又是否可能，若要打点好四周又该做什么。
　　「虽然以艾格兰缇娜大人现在的处境来看，要实现恐怕很困难，但我希望她能过著安稳又平静的生活。」
　　「我也这么希望。」亚纳索塔琼斯低声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往上一勾。「罗洁梅茵，你带来的消息比我预想的还不错。」
　　看著亚纳索塔琼斯脸上充满干劲的表情，很明显他一点也没有放弃艾格兰缇娜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但直到最终遭到拒绝之前，能努力就好好努力吧。如果最后的结果能让艾格兰缇娜获得幸福，我觉得那也很好。
　　「亚纳索塔琼斯王子，还有这是我额外提供给您的意见，虽然非常无礼又苛刻，但您愿意听听看吗？」
　　「说吧。」
　　亚纳索塔琼斯微皱著眉，扬扬下巴要我说下去。我以手托腮，支撑著开始有些恍惚的脑袋，慢慢开口。
　　「其实看著艾格兰缇娜大人练舞便会发现，她在奉献舞上花费了很多心力。为了看起来与她程度相当，我觉得亚纳索塔琼斯王子应该更加认真地练习奉献舞喔。否则一起跳舞的时候，会显得相当逊色。」
　　亚纳索塔琼斯不快地皱起了脸，但我不予理会接著继续说：
　　「还有，我可以教您在艾伦菲斯特有人甚至听了会昏过去的情歌，您要不要练习看看呢？只不过前提是您对琴艺有自信的话……艾格兰缇娜大人因为艺术造诣深厚，我觉得也可以试著从这方面采取攻势。」
　　赞美时也不要单纯只说「真厉害」，应该更具体地赞扬是哪方面做得很好。比起「艾格兰缇娜的歌声真美」，改成「我喜欢艾格兰缇娜的歌声」，也会更让人怦然心动──听完我的提议，亚纳索塔琼斯不高兴地沉下脸，嘴角微微抽搐。
　　「罗洁梅茵，你还真是畅所欲言。连我的近侍也不会说得这么直接。」
　　「非常对不起。那么，请您当作没听见吧。」
　　我觉得可以告诉他的事情已经都说了。至于亚纳索塔琼斯愿不愿意付诸实行，则与我无关。
　　亚纳索塔琼斯不耐地用指尖敲起椅子扶手。
　　「罗洁梅茵，那我也给你点忠告吧。你应该更懂得隐藏情绪，情报也别那么轻易告诉他人，要尽可能提高情报与自己的价值才对。毕竟你可是能带来情报的人，你提供得也太随便了。这样只会被人看轻，占你便宜。」
　　虽然表现得很不耐烦，但这些忠告无疑出自他的真心吧。我也知道自己的社交手腕并不高明，所以心怀感激地收下他的忠告。
　　「感谢亚纳索塔琼斯王子。我今后必将改进，还请您容许我告退。我从刚才开始头就很晕，意识也渐渐模糊……」
　　喝完药后，虽然感觉没有那么不舒服了，但隐隐约约的头痛一直持续著，而且还有强烈的睡意袭来。
　　「欧斯温，快叫罗洁梅茵的近侍进来！」
　　「我即刻就去！」
　　亚纳索塔琼斯猛然起身，他的首席侍从欧斯温也快步冲向黎希达他们等著的等候室。只记得最后看见了这样的景象，下一秒我就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坠入黑暗。
　　睁眼醒来时，我收到了亚纳索塔琼斯的道歉函。内容写著明知我身体不适，还强行要求我报告，对此向我表达歉意。信上同时还有著来自艾格兰缇娜的慰问，所以我猜大概是被艾格兰缇娜骂了，他才写了这封道歉函。
　　……不晓得是不是有些进展呢？但愿顺利就好了。
　　看见两人的名字友好地并排在一起，我不由得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