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匪气
　　自古民不与官斗！沈万三的故事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一群兵们无论心里还是嘴里都是这个意思，都替他不值。
　　自然，对于官府的匪气也就多了几分怨恨和无言。
　　中国大多朝代，多是从血雨腥风中一路拼杀而来，靠的是匪气起家自是顺理成章。
　　有了这种匪气，自然彬彬有礼的君子之气、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以及阿弥陀佛的空寂禅气都要靠边站。
　　即便和匪气有些形似的商贾气也败下阵来，沈万三在劫难逃！
　　耿连章重重叹了口气。趴在城墙垛口上冲着远方试着瞄准。
　　远方而来的到底是有匪气的一群人，还是已经脱去匪气进化后的文明人？抑或就不是人？
　　城外的秦淮河水闪着亮光，似乎在回应耿连章的疑惑——事实明摆着嘛，是人还会杀到这里来吗？
　　是呀，这就是一群野兽，嗷嗷叫准备吃人的野兽。好在兵们可以据险防守，高20来米的城墙它们休想爬上来，脚下的三道瓮城由四道拱门贯通，万不得已被它们冲进来，也可以瓮中捉鳖。
　　沈万三当年的心思不会白费，他也许压根不知道，500多年后他督造的城墙还会派上大用场！
　　当年他舍弃的何止是聚宝盆，也许冥冥中，他早已料定，乱世里潇潇洒洒、点石成金的他会在治世一败涂地，他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替子孙后代留下半座坚不可摧的城垣和一个有关对于匪气袭来百气回避的千古告诫。
　　就在耿连章胡思乱想之际，日本人出现了。
　　耿连章和帅七都是头一回见到日本兵。
　　城墙下的日本兵实在是一群看上去和周围的士兵没有多大差别的人。甚至个头还普遍来得矮小些，但是行动迅捷，战术动作娴熟，钢盔下的面容刚毅，身上的服饰也整齐夺目。
　　这分明是一群人，怎么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呢？耿连章努力地将这群人和杀人放火匪气十足的兽兵联系在一起，但是理智告诉他，从外表上看，真的是泾渭分明的两伙人。
　　难道他们会变脸，一如中国西部那个着名的表演节目？
　　难道他们貌似温良恭俭让，里子里却是一肚子坏水？
　　很快，耿连章发现了问题。
　　日本人进攻的时候，双眼竟然变成了红色，确实变了脸，也确实不像人类！
　　战斗瞬间打响，城下日军开始了尝试性的第一次进攻。
　　迫击炮、掷弹筒发射来的炮火炸得城墙上下一片烟尘。在呛人的硝烟里，土黄色身影的日本兵争先恐后地冲锋向前。
　　他们的目标不是城上，而是城下；不是一鼓作气拿下中华门，而是在炮火的掩护下冲进场下城门洞长长的甬道里。
　　显然，日军对这座城堡不陌生，既然迟早要占领它，那第一步夺取城门洞就是应有之义。
　　没有命令，城上的守军同时开火，成串的手榴弹扔了下去。
　　城上的硝烟没有完全散尽，城下也已经是焰火熊熊，一片狼藉了。
　　12月9日，日军第6师团正式开始了对南京正南大门——中华门的进攻。
　　虽然全局堪忧，但是在那一刻，城门上下的数千守军只有一门心思，那就是尽可能多地消灭敌人，尽可能久地坚守阵地。
　　与当时南京其余阵地相比，中华门的守军要更多一份自信。
　　脚下的城堡式瓮城那可不是吃素的。三道瓮城，由四道城门贯通，每一道门都有可以上下启动的千斤闸，寻常火器根本撼动不了。两军交战，即使不敌，还可以将敌军放入城门截为三段，分而歼之，来个瓮中捉鳖，试问这是哪里才会有的好战场？不仅如此，瓮城里还设置有藏兵洞，可以容纳数千人，七百米的马道也相当壮阔，增援的兵们可以随时由城下藏兵洞直接登上城门。
　　而今，暂时不必说这些优势，仅仅只靠这第一关——二十来米高的城墙，就可以狠狠教训来犯的小鬼子，城上旌旗猎猎，将领威风凛凛，战士俯视敌军，暮沙裹草、气势如虹！
　　一日战毕，日军徒劳无功，城下草草收兵。
　　边营的父老组成了慰问队，送来了吃食和饮水，一时间，城上军民同欢、士气高昂。
　　城墙上的几位将领在致谢了边营的父老后，进入到城楼商量下一步的防御方案，帅七和耿连章则和张老爹坐在城墙上的一角晒太阳聊大天。
　　耿连章问老爹知道不知道沈万三埋下的聚宝盆具体位置在哪。老爹抬起旱烟袋，指着城内的方向，告诉两个年轻人，当年并非沈万三愿意埋下聚宝盆的，也并非迫不得已，而是被逼着强行埋下去的，这句话一说，让周围的士兵们不由竖起了耳朵。
　　明太祖朱元璋自明洪武五年开始修筑京师内城城墙，其中最南边的城门就在这，老爹拿着旱烟袋敲敲脚下的城墙，不慌不忙地讲解。
　　因为根基不牢，这里的地基屡造屡塌，反复几次后，有谋士建议富翁沈万三的宝物聚宝盆埋压在城门基础土层下面，这样城门基础就不会下陷了，城门就能建造完成。
　　明太祖朱元璋采纳了谋士的建议，下诏强行征收了沈万三的聚宝盆，并将沈万三的聚宝盆埋压在城门的建筑基址下面。有了聚宝门的扶助，城墙根基不再下陷，随后中华门内瓮城城门楼也就能被建造起来，所以这座城门才被明代朝廷命名为“聚宝门”。
　　老爹这么一说，大家这才明白，感情大家一直就在埋下去的聚宝盆上作战，不是聚宝盆，这处城墙立不起来，这里的城楼更是压根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聚宝盆上，难怪今天的战斗很是顺利！不仅打退了敌人，自身伤亡不不算大，而且，打完仗还有这么多老百姓跑来慰问。现在看来，这些可都是托聚宝盆的福呀！
　　有兵甚至当场就变坐为跪，对着天地叩起头来，嘴里还念叨着，要聚宝盆保佑着兄弟们活到日本人被打败的那一天。
　　帅七和耿连章沉默了，自己会是那样的幸运儿吗？到那时，如果还活着，一定再登老爹的门，风风光光提亲说媒，好在老爹现在有两个孙女，到时候一人说一个，无论哪个成了，这不就和老爹攀亲了吗？
　　两人心照不宣，看着老爹竟然笑了。
　　老爹不明就里，看着打了一天仗，脸部被熏黑的耿连章很是心疼，就拿袖子来帮他擦洗，耿连章有些难为情，帅七促狭地朝着他挤眼睛，那一刻，耿连章真希望能有个脸盆洗把脸，可是打仗的当口，哪来的脸盆呢？他脑海里猛地闪现出一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盆子来，一闪而过，任他想抓也抓不着，他惊讶不已，难道就是那个神秘的聚宝盆？
　　帅七有些脸红地问起玉茹的近况，老爹也是摇头，这一走已经好几天了，一点音信也没有，也不知道这两个女娃怎么样了。
　　老爹望望灰蒙蒙的天空，把旱烟袋里又装上了满满一锅烟丝，在弥漫的烟草香气里，老爹告诉他们，两个女娃其实都是捡来的。
　　多年前，老爹曾经到山东走过一回亲戚。在胶县的农村亲戚家，老爹遇到了被收养的孤儿玉茹。一细问才知道，这是当年日本鬼子在山东殖民统治造的孽。
　　第一次世界大战那会儿，德国占据着山东胶州湾，日本人也看中了这里，就联合英国发起了在远东对德国的战争。英国极力希望日本赴欧洲参战，以分解德国给它的压力。但是日本人始终以水土不服为借口，拒绝到欧洲参战，而对到中国山东参战倒是热心的很。
　　中国当年的政府拦不住，日本人很快就出了兵，在伙同英军打败德军的同时，所过之处，中国的老百姓也遭了殃。
　　亲戚中的老者当年见证了这一幕，告诉了老爹日本人很多鲜为人知的暴行和兽行。
　　日军入胶县400多人，到后即强取民间财物、食物。基本都不给钱，即使给也是极其有限的一点。而最为可恶的是，他们还强占民房，将老幼尽行逐出；搜捕鸡鸭猪牛，以供食用；抓获驴骡，以充代步；门窗拆为柴烧，禾黍刈以喂马，男夫抓来充当苦工，妇女则逼令伺候，代价不出分文，行动俨如盗匪！
　　唉！老人重重叹了口气，当年也不知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玉茹也不知道是在日本人统治山东胶州的哪年时光里，变成了一个沿村乞讨的孤儿。最后被好心的亲戚收留，再由老爹带来了南京。
　　而冰倩则是这次从江南的吴县逃亡过来的，父母都被日本人杀了，当时不是他们死命拖住想要侮辱冰倩的日本兵，恐怕冰倩也就完了。
　　随着逃难的人流一路到了南京，进了中华门勉强来到边营，冰倩就饿昏在还没开门的烧饼铺子门口了。
　　女人原本就如浮萍，风一来就刮走了。这没家的女娃就更惨了，乱世中步步凶险，老爹感叹不已。
　　帅七和耿连章心里仿佛被巨石压着，沉甸甸的，那一刻，他们反倒觉得，白天的战斗反而是摆脱痛苦的最佳出路，没有什么比多杀鬼子来得更加让人踏实和愉快的了。
　　内外的土匪不除，老百姓有安身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