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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抗战之承诺如山 by 超约古今

2018-5-29 06:01

第一章
  赵昆仑挽着女儿赵萱的手,有些迟疑地走到教堂大门口,大门的一面已经残破,如同猛兽撕扯吞噬掉一块,而另一面却不破坏,许是又有了新的目标。
  教堂里的人都生了更换的想法,义工阿标最热心,他向安德列神父推荐了南京城里最有名的锦绣门记,拍胸脯说管保修好如初,并且当天就跑去要请师傅来实地丈量估算,结果,安德烈列等来的却是这家店铺歇业的消息,而且据阿标讲,日本人第一发炸弹落在距离这家店铺不到200米的大华电影院后,店铺就关张了,放着曾经让人妒忌的生意不做了蛮可惜的,老板去了哪里附近商户都不知道,有人猜测八九是带着徒弟们回乡下去了。
  赵昆仑今天可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了,他要努力在众人面前显得老练一些,飞快瞟了一眼尚好的半扇门,挺了挺腰杆,颔首对女儿低语:我倒是觉得,这扇门张口想说话了。
  原本有些走神的赵萱侧过脸来,冬日久违的阳光打在西式婚礼中专门为新娘准备的遮头白纱上,乌黑的秀发特别让人喜爱,闪闪发光的眼睛里现在满是不解,赵昆仑故意卖关子一样,沉默了一会,才昂起头微笑着说:公主陛下,你可要想好啊,进了这扇门,你的父亲——赵昆仑国王,就将御驾亲征,你就要和驸马一起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原本走得同样缓慢的赵萱腕臂一紧,好不容易才抑制的眼泪顺着脸颊就滑落下来了,她也不愿擦去,观礼的人群小声地议论起来:女儿家舍不得嫁出去哩!
  是呀,嫁个日本人,真不知道老赵他怎么想的?
  那个日本人不算坏,说是个记者,常来我们安全区的。
  可不是,我就看到过好几回,嘿,你别说,彬彬有礼的,一点都不像那些该死的日本兵,要是日本人都像他这样,我们还躲在这里作什么?
  此时,教堂里的唱诗班唱起了婚礼曲,冬日里似乎连歌声都瘦削了些,但是这久违的声音唤醒了人们:这样的婚礼并非赵昆仑所能左右的呀,日本人看中了这个漂亮姑娘,不嫁给这个日本记者,就会被那帮畜生糟蹋,老赵这么做,至少还能求个心安。
  在这群小声议论的中国人背后,一群日本兵荷枪实弹,站成木桩一样,寒风中只有刺刀发出炫目的色彩,昭告此时此地一切都得按照既定的程序出演。
  阿标的眼里,似乎那扇破门与眼前的婚礼最不搭,他有些恨恨地想,哪怕神父让他再找找也行呀,好歹是个德国教堂,日本人肯定是会行方便的。
  赵昆仑路过阿标身边时,微笑着和他点了点头,这个来自上海的小伙还真是热心,今天一大早就忙上了,教堂里来宾坐的长条板凳都是他找人布置的,而原本这些板凳都被当成了搭床的用具,婚礼结束,还是要麻烦他再还回去的。
  阿标也报以谦卑的笑,这些天,安全区里一旦出现日本兵,阿标都会这么谦卑的笑,原本他不是这样的。自从那一次突发的情形之后——日本人隔三差五就来检查,说有反日军人和武装分子冒充老百姓潜伏其中,每次都会抓走一些人,这一次抓到了阿标的头上,好在安德列刚好从日本总领事馆抗议回来,闻讯跑来指证阿标的身份,日本人开头并不通融,坚持要带阿标走,阿标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让人心酸,安德列找来一张义工合影照,在灰色背景下阿标带着腼腆的笑容出现在日本人面前,日本军官反复对照,他实在不能释疑,因为照片上的教堂大门厚重庄严,教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所有的义工服饰整齐、面带微笑,最后还是阿标的右额上的较大的黑痣救了他,军官一挥手,架着阿标的两只胳膊同时放下,阿标瘫倒在地,日本人带着此次的战利品——数十个青壮年男子离开了,阿标被周遭的南京同胞搀起,他成了赵昆仑见过的类似事件中唯一的幸运儿。
  安德列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在场的中国人竟然觉得中国话是如此的好听。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中国话只用来表达最简单的意思,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几乎都没有话说,猛地传来安德烈浑厚富有磁性的声音,一切低声的议论立即终止了——安德列的中文是相当不错的,早在孙传芳主宰南京城的时代就到这里布教的安德列现在俨然成了“南京通”,说出的汉语都带有南京腔。
  就是这个60岁出头的外国老头在日军破城的当天果断地将这座教堂在内的一大片区域统统用大的小的尺寸不一的纳粹旗包裹起来,附近的几个外国人闻讯也赶来帮忙,这倒是让附近的南京人诧异,不明白这些平时就喜欢咋咋呼呼的外国人这次又想搞啥子名堂。
  但是很快,南京人就反应过来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以安德列的教堂为中心的这片越来越小的区域竟然成了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人们蜂拥而至,拖家带口,很快这里人满为患,变得越来越拥挤。
  人们这才明白安德列当时疯子一样到处张挂纳粹旗的用意,好在当时的中国和德国很友好,委员长曾经聘请德国军事顾问并且派出军事学员赴德国深造,中国当时最厉害的部队就是德械装备师,南京的老百姓见多识广,平时早就对这个有点胡子且温文尔雅的德国人和他的教堂充满好感,自然也没有谁对他到处张挂纳粹旗横加指责,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警察来维持首都的市容市貌,有人说这些平素努力维持秩序的人都被派到城外打仗去了。
  赵昆仑和女儿赵萱是在城破后的第二天被逃难的人群裹挟着冲到这里来的,日本人进城后连夜杀人放火,没有藏起来的都被杀了,藏起来的却发现——南京城处处都可以藏人,但处处都感觉不到安全!这里首先有教堂可以遮风挡雨,尤其是该死的夜寒,这座石头城冬不暖夏不凉,天冷的时候湿气又重,夜里睡在屋外会冻死人,冬日唯一的好处就是晴日的中午温度可能会达到20度,穿件单衣都行。
  日温的巨大落差曾经让不少刚刚从苏南逃难过来的外地人吃尽苦头,中午被冬天的棉袄捂得一身汗,晚上睡在草地上、马路上或者破房檐下面瑟瑟发抖,几天下来身上就都是油垢,又没法洗澡,赵萱每天都要千方百计找水,她是个爱美爱干净的人,赵昆仑每天也很不舒服,帮女儿找水也是个出汗的活,但看到女儿几乎每天都能擦擦脸和脖子自己也就舒服了,只不过这种舒服在一天中也就一小会。
  这里的安全还有一重保障,这就是在风中呼呼作响的纳粹旗。曾经熟悉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已经成为了回忆,眼前如同转轮的巨大方块更能给人踏实感,日本人不怕得罪中国,但是却不敢对纳粹旗表现出一丝不尊重。“亡国奴”的悲凉涌上赵昆仑的心头,这个金陵萱草堂的当家人感慨不已,靠了德国的保护苟延残喘并非是这个男人所能接受的,但是为着女儿的安全,自己只能低头了。
  好在安德列一直都在强调这是国际安全区,是由多国出于人道设立并且得到上帝保佑、也是得到日本当局备案同意的。一周后,安德列又悬挂起一面年轻一代不太认得的五色旗,后来赵昆仑才知道用意,安德列希望安全区要体现人道、中立色彩,更多去除政权色彩,避免刺激疯狂的日本兵,因此挂上中华民国初年使用过的五色旗;再到处画上黑圈红十字。这样的一个旗帜组合多年后时时出现在赵昆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赵昆仑曾经带着女儿来教堂参观过,平安夜的教堂里竟坐满了人,原本的神秘感被好奇取代,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包括好多看上去不是南京人的面孔?人们或坐或立,但都不出声。一个白发苍苍的神父模样的人在前面高过大家的地方宣讲什么,周围一群人在很虔诚地听,近处的一些人似乎并不太在意,有的看到父女俩甚至微笑着点点头,有的似乎还想说话,反正人多却很安静,聆听却又仿佛睡了的状态,这着实让赵昆仑感到莫名的惊讶,似乎有一根棉线扯着这些素昧平生恐怕自己一辈子再见不到的人群,这种感觉留存了很久,许多年后还让他一想起来就有如入天堂窥探一回的震撼。
  几年前的唯一一次教堂观光成了赵昆仑心底储存的珍藏之一,一个半月前来到教堂求生原本他还是存着一份忐忑的,既想重温旧梦,要把自己浸泡到那种刻骨铭心的的平静宁和中去,又怕没有了那份美好,那份失望顺带冲走了记忆深处的眷顾,自己没了新欢,又失掉旧爱,这种伤痛是最痛的。
  教堂里的平静宁和果然很轻易就被打破了,而且几乎成了奢侈品。没有哪天不是在生活的烦杂中嵯峨,也再见不到安德列神父传经布道的从容与矜持,听他埋怨的时候仿佛就是面对邻居家的大婶,也真让他为难——教堂成了大胡同,上万人的日子尽量还要过得马马虎虎,那么原本胡同里的生活呢?
  出太阳的午后,大家都出来晒晒,一如胡同里,挂满了衣服、被褥。
  日本人却往往不请自来进行检查。每次来时,女人自然都是要千方百计藏起来的,今天观礼现场,在刺刀的驱使下大家都得来,否则就如翻译扬言的日本人会烧掉大大小小帐篷的,其实日本人多虑了,中国人向来是喜欢婚礼这种活动的,图的是生活里需要的热闹。只不过,妇人们都不敢借机装扮一新,原本就臃肿的棉衣裤受尽冬日雨雪的揉搓早就失了最后的素净,而营养不良又轻易夺去了妇人们或年轻或成熟的风韵。
  很难说每次日本人到底是冲着抗日分子来的还是为了女人来的。但不管日本人怎样冠冕堂皇,大家都心知肚明,女人是一定要藏好的。
  不少人甚至有意把自己的头发弄乱、脸上抹上锅灰。
  每次的检查成了女人抹黑自己的表演,事后的恢复很是麻烦,原本还有人抱着侥幸想免掉这个程序,结果是那个女人当场就被一队日军抬进一间房,门外任凭家人呼天抢地。
  从此后,再也没有哪个女人敢自以为是了。
  大家小心翼翼,只要一个开始行动,马上就如同色魔临门一般噤口、涂灰、乱发,“失我祁连山,使我妇女无颜色”,慌乱中这句话蹦进赵昆仑的脑海,原话好像还有两句,但是这两句特别容易记住,现在如切齿之痛地弥漫开来,让一贯笑脸做生意的赵昆仑再也笑不出来,像换了一副面孔,女儿赵萱虽然对此感觉很不习惯,但却更喜欢父亲的这个形象。
  天下父亲都希望女儿永远是快快乐乐的,即使不开心父亲也要想方设法逗女儿开心,赵昆仑爱女心切,这种感情在妻子难产去世后就开始了,女儿就是妻子生命的延续,对两个人情感的叠加让女儿从小无风无雨,百般呵护下长大的赵萱倒也懂事,并没有养成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脾气,父亲到底也是个文化商人,耳濡目染下女儿气质修养有文人的谦逊和随和,也有在商言商的聪明和机灵,但是女儿却喜欢看到父亲刚毅一点果断决策的神情,并不太喜欢父亲对人过多热情,父亲只是女儿的父亲,有了父亲的陪伴,什么困难都不算困难!
  随着一批批难民陆续躲进安全区,安全区的用水、占地以及吃饭都紧张起来,但是人多了心里反倒踏实一些。消息也猛地多了起来,谈论的焦点自然是日本人,以及他们带给南京同胞的不幸,女同胞的多一些,男的除了被杀就是下落不明。
  汇总下来,日本人进城后几乎每时每刻都不干好事。不知道这帮畜生到底是不是人生爹娘养的,一点都没有人性。几个老南京的讲述让人毛骨悚然:一个女人躲在家里的阁楼上,透过阁楼的木质雕花窗看见楼下搜索而过的日军将附近几户未来得及逃走的街坊围在一处,在人群边撒上一圈汽油,一个日军军官顺手一枪,熊熊火焰就冲天而起,人群往外逃就被刺刀捅回去,这个女人眼睁睁看着这群人化为灰烬;一名被日军强征去烧过饭的厨子在一个日军中队驻屯地亲眼见到日军蹂躏中国女军人,一群未及时撤退的女军人被日军没日没夜地糟蹋,有不服从敢于反抗的当场拖出去枪毙,几乎每天都有被折磨死的,有一个最惨:可能是她反抗最凶,她被赤身绑在一个大石球上,每天被拷打直至数日后死去。从她们被剥去扔弃在院中的军服上可以看出她们是一群女军医和护士。战争让这些女俘变成了性奴!
  每天类似的故事都在折磨着安全区的大人和孩子,原本埋怨生活一团糟的人沉默下来了,老一辈的感叹活着就是福气,真是好死不如赖活,活一天算一天!
  当家的、家庭主妇们想着法的让日子过好点,让自家的老人孩子体面点,也对别人家的孩子宽厚了很多,但是仿佛老天有意刁难南京人——这个冬天特别漫长!
  这一日,来了一队不一样的日军,穿着皮衣皮裤到处喷洒,原来是来搞防疫工作,很少见到此季搞防疫工作的人们都很稀奇,主动配合这队看上去并不凶恶的日本人喷洒药剂,虽然消毒水味道刺鼻,但是能杀菌消毒防患传染病,人们还是乐于接受的,甚至个别的中国人还说日本人就是先进:除了枪炮厉害,连防疫也勤!不过很快这些人就闭嘴了,安德列因为经常出入安全区,他告诉人们,街上到处都是尸体,如果不防疫,这个冬天可能全城瘟疫大发作,南京城将成为一座死城。
  死城就死城,总比活着受罪强!连续的担惊受怕与睡不好觉让赵昆仑不由生出这样的念头。
  让日本兵都感染上!赵昆仑恨恨地诅咒道。赵昆仑姓赵,曾自嘲是赵宋王室后人,历史上曾经有过的靖康之耻让赵昆仑念念不忘,曾在一次酒后满大街吟诵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样的词句。
  朋友们当时都笑他,怎么可能还会有靖康之变那样亡国灭种的惨剧发生?而如今,那些朋友人在何处都不可知,眼前的局面不就是要亡“家”灭种吗?
  女儿赵萱渐渐适应了这种艰苦的生活,和周边的大婶大妈大姐们普遍建立了交情,这让赵昆仑感觉到了一丝惊奇,女儿原本是个内秀温婉不太爱和陌生人搭腔的人,现在和身边的妇人们打成一片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是困难造就的进步吗?还是自己原本忙于生意,忽略了女儿已经长大?
  自己都快承受不了了,需要怒吼、需要发泄,甚至需要亲手掐死个把日本人,自己的女儿竟然适应了这种生活,虽然还是担惊受怕,但是那一切可怕好像都被挡在安全区外面,安全区里的百姓生活艰难但到底还算过起了日子。
  神父安德列组织了一些人手专门负责安全区的安全,他们每天到处转转,确实也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人们开始乐观起来,在有一天安德列又从日本总领事馆弄回一批粮食后,这种情绪似乎蔓延开来,人们都在憧憬何时可以回家看看,顺便再带点东西过来。
  有些人甚至说可以回家住了,有家不能回算哪门子事呀!赵昆仑和女儿也巴不得早点回家,店铺和家是他们始终放心不下的家当。早点回家打理成了两个人的心思,为此他们还做了一番简短的交流,女儿要求爸爸早点征询一下洋神父的意见,向来对女儿的要求赵昆仑都是有求必应,但这次,他觉得回家恐怕还操之过急,以日本人的恶行来看,在安全区都不能保证活下来,现在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仿佛要验证赵昆仑的说法,安全区里有父子两人实在放心不下家里,偷偷跑出安全区,结果再也没有回来,孩子的妈妈在忐忑不安中熬过一个夜晚后,再也受不了了,两人生死不明让这个当初支持男人回家看看并再带点被褥过来的女人懊悔不已,晚上受受冻不是也熬过来了,担心天冷加剧非要回家取点被褥的结果却是这样。
  赵萱等女人都过来安慰这位平时很会过日子的女人——她教授了不少生活经验给赵萱,现在整日以泪洗面,这让赵昆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是他决定,自己想办法偷偷溜出去看看,看看妇人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可能也想看看自己的店还在不在。
  傍晚的时候,他支开女儿让她去打点饭回来,顺便帮助妇人也打一点,因为这个借口女儿很愿意地去了。赵昆仑乘机和妇人说了几句话,装作不经意地打听到了妇人的家庭地址,竟然和他的店就只隔了一条街。在他算计着晚间行走线路的时候女儿回来了,晚饭照例是稀饭,喝点热粥暖和暖和成了每日的享受,天一变黑就越来越冷,半夜里冻死人的事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两次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妇人才让男人回家去一趟,孩子跟着纯属是太想念家里的大黄狗了,当初跑出来的时候,子弹呼啸,炸弹横飞,大黄狗被吓得躲进院中的狗窝,慌乱中一家人也没有多带点东西就逃进安全区了,男人殿后时顺手关死了门,大黄狗按理一准在家,正是因为这个念想,儿子坚决要和爸爸一起回家看看,女人也担心男人,两个人可以互相有个照应,就答应下来,男人气得一跺脚没说什么就离开了,很快瘦小儿子的背影也消失在妇人的视线里。
  如今妇人才知道后悔,赵昆仑真想埋怨她,想想也是为了御寒,自己的女儿还受了妇人不少的照顾,自己怎么好再埋怨自责不已的她呢?深深地叹了口气,赵昆仑下定决心:今天夜里就出去找一找。
  夜深人静,赵昆仑看看女儿已和疲惫的妇人相拥而睡。他轻轻起身,衣服自从来到安全区后就没有脱过,自然也就不需要穿。抬脚就跑,一路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跑出几十家人搭成的这片帐篷区。安全区处处可见简易搭建的帐篷,一路经过的时候整体上都很安静,能不安静吗?赵昆仑想,安全区的居民主体是女人和孩子!
  第二天清晨,赵昆仑出现在他熟悉的那条街道上,昨夜他摸进妇人的家,用随身携带的电筒四处打量了一下,大门洞开,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没有人居住的痕迹,狗窝里也不见狗的影子。一切表明,有人来过,翻过家中的衣柜,被子竟然一床也没有了,不知道到底是被谁带走了?狗下落不明。
  赵昆仑在这一家囫囵睡了一觉,来的时候有惊无险,路上曾遇到过日军的巡逻队,黑灯瞎火找路又不大方便,所以赵昆仑决定等天亮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和安全区比起来,外面确实不安全!借了天亮的光线,赵昆仑四处打量“离开”不久的南京城。
  战争痕迹随处可见:吉庆照相馆旁边大的炸弹坑,这是8月底日军飞机炸开的,当时来了一大群人手忙脚乱忙乎了一天,才好不容易疏通了管道,虚土埋上,后来却始终不见工程车来铺沥青,一下雨那里就积水,赵萱路过一次就抱怨一次的,难道又被炸开了?
  街角那堆垃圾还在——街道后来又被炸了好几次,最近的两次连问的人都没有了,一大堆碎砖乱瓦还是赵昆仑这些商户亲自动手堆放在街角的呢。除了这些熟悉的,还有很多新的“战争”痕迹,墙上弹孔历历在目,这一定是部分守军巷战留下的——有抵抗才会引来射击嘛!
  赵昆仑可以想见当时中国守军凭借手中简陋武器抵抗的情景,重武器带不进城的,只靠轻武器抵抗的结果可想而知,刚躲进安全区头几天自己和女儿听到的如同新年到来后一阵紧一阵稀疏的鞭炮一样的枪声就说明了问题,这样的声音远不如大年三十除夕夜交子时分铺天盖地鞭炮齐鸣的酣畅,但是赵昆仑却为这样的声音自豪,宁死不降这是民族气节!打完最后一颗子弹的军人都是好样的!
  街上只有碎砖乱瓦,尸体却看不见,想来都被安德列所说的日军新近特别批准设立的收尸队运走了,赵昆仑小心谨慎地借助断壁残垣的掩护摸索着走,随时会停下脚步,一点点声音传来就会让他趴伏下来,即使趴在地上心脏还是不能感到安全,砰砰狂跳个不停,好长一会才能平静下来抬头张望,就这样走走停停,花了好长时间才走完一条街,平时走过的嘈杂街道此时阒无人迹着实令人恐惧。
  转过这条街就传来了声音,是人说话的声音!前面一老一少正在搬运尸体。
  看上去感觉有些面熟,但是细看之下并不是要找的人,肮脏的外衣上沾满了血迹,不少地方还刮破了,里面露出的棉花在黑褐色的背景下白得有些刺眼,倒是像棉衣上新缀的补丁,让一件黑灰色的大衣显得不伦不类。孩子看去不过十三四岁,正艰难地搬运一具瘦小的尸体,最醒目的则是孩子背上的一个大白布圈,圈里是毛笔书写的两个汉字“不杀”!老的此时直起腰来,前胸也有两个字“不杀”!赵昆仑猜测,这一定就是在安全区里看不见的收尸队的标记。
  正是有了这种需要,日军才保留了他们的性命,而这座哀城里,大街小巷也就多出来了这样一群人:平板车上装满尸体,死寂的街道上只有他们艰难推动的车轱辘声和活人的喘气声,偶尔凑在一起问上几句,也会慢下来低低骂上几声,也没有看到日军的监工,几人一组只是机械麻木地忙个不停。
  赵昆仑此时只能躲在街角,探出半个头小心地观察,看来这条街刚刚开始清理,好远处似乎有人在大声吆喝,叽哩哇啦也听不清楚。但收尸队却并没有快起来,街道上坑坑洼洼本来就不好走,车身太重也实在快不起来。
  一老一少刚好把车推到街角,赵昆仑喊了声“老人家”,老人仿佛被电击了一下,猛地一怔,待他看到这边街角趴着的赵昆仑后,示意他别动,在自己的车里摸索着什么,当他再次站直腰,赵昆仑看到了他手里的一块白布圈,那上面分明地写着“不杀”。老人装作过街小便,来到赵昆仑所在的街角,他把白布圈扔给赵昆仑,嘱咐赵昆仑赶紧把它缝在衣服上,赵昆仑明白了老人的意思,犹豫了一会,还是脱下自己的棉衣外套,用白布圈上自带的针线简单缝了几下,这样他就有了一道护身符,当他再次站起身的时候,老人顺带着在他的脸上、衣服上用泥土抹了几下,一眨眼,赵昆仑成了收尸队的一个壮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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